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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薛原 | 风雨过后(七)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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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薛原,1957年生于青岛。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朔方》《当代小说》《青岛文学》《市北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若干。现居青岛市市北区延安路街道办事处龙潭路社区。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我也从一名科员熬到了科长的位置。这些年,除了有几次陪惠英回她老家过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在哥家里过得年。那年的除夕,惠英忙律师事务所的事,傍晚才回来,我们急忙往哥家里赶。走进院子里,看见院里的几位老邻居手拿着写好的春联从哥家门里出来,边走边夸字写得好。进门后,看到哥站在桌前写春联。他忙得只是冲我和惠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嫂子给我和惠英各倒了一杯茶水后,又给哥研墨去了。她一边研墨一边看着从哥笔下流淌出遒逸的字迹,欣喜的笑容很明显地摆满了她的脸庞。

惠英端着茶水,抿着嘴角浅浅地笑着,目光一直盯着嫂子看。我发现惠英看嫂子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是哪里不对呢,我说不出来,只是,感觉她看嫂子的眼神绕了个弯,好像在看嫂子身后隐形的嫂子。

李大爷的儿子大宝拎着两瓶酒闯了进来,口中声声嚷着来讨哥的墨宝。听哥说过,这个大宝虽是工薪阶层,也玩起了收藏。大宝向哥讨了两副春联后,又取出自备的宣纸,请哥提几个字。他笑呵呵地说:等叔出了名,我的收藏就有价值了。

在我和惠英面前,哥手中的笔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几秒钟的劝夫字就写好了。大宝俩手捏着写好的字幅乐颠颠的,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大叔,过几天请您喝酒。只见哥脸上笑得油旺旺的,眼角的皱纹紧紧地聚在一起。

天黑下来,大院里陆续地响起了鞭炮声。嫂子收拾好桌子,把早已准备好的四个凉菜摆上桌。海蜇和白菜丝切得细又均匀,上面点缀了绿绿的腊八蒜,一粟一白一绿;堆在盘里金黄色的炸豆腐,看似一座小金山;熏的小黄花鱼飘着淡淡的香味,馋得让人流口水;翠绿的芹菜配上火红的辣椒,仿佛听到春天的脚步声正急急火火走来。看着桌上馋人的菜肴,我忍不住拿起了筷子伸向盘里。惠英扯扯我的衣角,说:看把你馋的,大哥还没动筷呢。我撇撇嘴,说你要能和嫂子一样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我会这么猴急。

嫂子笑着对哥说:你这当大哥的快领着吃呀,我这就去给你炒酸辣土豆丝。哥摆摆手,说不急,先喝杯团圆酒再炒也不迟。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哥用手背抹去沾在嘴唇上的酒,说周辰,你好好努力,将来当个处长局长的光宗耀祖,惠英呢,接几个大案子,辩好了那可是名利双收啊。

没等我开口,惠英抢先插话,说:希望大哥将来的书法能跟范曾一样,一副书法值几十万。

听得出,惠英这句话像是在恭维,实则有挖苦的成分在里面。平时她就对哥只顾自己窝在家里写字,对家里所有事大撒把的作法颇有微词。我脸上抖着笑,愠怒地剜了惠英一眼。她装作没看见,眼瞅着嫂子继续说:到那时候哥成了大书法家,咱们全家人的脸上都有了光彩。

嫂子瞄着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给空了的酒盅一一添上酒。

哥揑起酒盅,笑呵呵地说:范曾那是高人,画鸟儿会飞,画风儿能扬起尘沙迷人的眼睛。弟妹,你别笑,是真的。至于我嘛,十几万不曾想过,将来写好了,能卖个千儿八百的就成。

嫂子连忙说:咱不图挣钱,心里舒坦就行。你们看你大哥,自从写上字,脸色好看了吧?来来,吃菜。

侄子五一坐在那里憨厚地咧嘴笑,喝了一口酒,脸红得像害羞的姑娘。在我的印象中我觉着他的性格越来越内向了。即将上小学的儿子丁丁歪头看大人们喝酒嚷起来:我也要喝酒。惠英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喝什么酒,来喝点水。丁丁头一扭说:我不喝水,就要喝酒么。

来,丁丁到大伯这儿,男子汉嘛,咱就喝酒。哥把丁丁拉到怀里,拿起一根筷子在白酒盅里沾了沾,然后抿到丁丁嘴中。

丁丁吐着舌头,小手上下忽扇着说:辣辣。我不喝酒了。一家人看着丁丁既滑稽又天真的样儿,屋内响满了笑声。

嫂子把烘在炉边的鞭炮绑在一根竹杆上递给五一。五一稍稍犹豫被丁丁抢先夺了过去。跑到门口,又折回拉起五一的手说:哥哥,咱俩放鞭炮去。

全家人来到院里看丁丁和五一燃放鞭炮。鞭炮声声,是对未来的一种憧憬一种希望。嫂子看得有些激动,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她的脸被鞭炮炸溅出的光芒,映得红彤彤的,眼里有一层薄薄的泪光。不远处一颗花炮嘭,啪一声,升起老高,把天空染得五彩缤纷。新的一年开始了,她心中的希望也随着鞭炮声上路了。

吃完年夜饭,回到家,惠英把儿子哄睡后,轻步走出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看。

怎么?相面?我偏着头问。

我想看看你的眼睛里有没有祟拜。惠英笑了笑说。

祟拜?啥意思?

你看到了没有,。

,?

有些事不一定要亲自经历,翻开当年的那些书,,灼得眼睛都火辣辣的。至于说嫂子看哥的眼神,我是打个比方。

你看到嫂子看哥的眼神是祟拜,我看到的却是维护。有的人生活中干了几件事或遇上烦心事,喋喋不休地诉苦和抱怨,有的人生活中闷头干活,遇上事却是从来不曾想过要诉说,仿佛日子就应该这么过。嫂子就属于后一种人。她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她想把日子过得踏踏实实,处处都透露出心满足的样子。我歪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双手托腮瞪看眼看我的惠英,接着说:现实生活让嫂子习惯了不奢望,不奢望也就不容易失望。借着酒劲,我滔滔不绝。

惠英说:那一次我问过嫂子,这样的日子你过得幸福吗?嫂子笑笑,说幸福和痛苦都全凭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手指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我有所感悟地说:嫂子和哥在一起虽然日子过得是紧巴了些,但你不是看到了吗,用你的话说,嫂子祟拜哥,哥写字嫂子研墨,给我的感觉嫂子是幸福的。

惠英抬眼望我:幸福?啥幸福?她眼神带着探询,希望得到我合理地解释。

嫂子心中有期望,精神上是幸福的。

精神上幸福?惠英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冷静的微笑,摇着头进了卧室。


一个月后的一天,哥打我的手机。哥是很少打我的手机,我不免有些紧张,问:哥,有事吗?

五一来电话说,班上的同学大都买了电脑,就连家在农村的同学有的也都用上了,他想买台二手货。我、我……电话那头,哥呑呑吐吐。

我给五一买一台寄过去。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能不能给我找份合适的工作?

接完哥的电话,我心里有些宽慰,哥终于想出去找份工作干了;忧的是,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让他这个曾经的总经理,干起来心里不别扭呢?

仔细思量后,我动用很铁的关系给哥找了一个车间管理员的工作,活比较轻快,工资也蛮高的。

然而,哥却再也没有机会出去工作了。

那日,我去哥家,想把找到工作的消息告诉他。哥的家里锁着门,邻居说你哥病了有几日了,这会儿大概正在诊所打吊针。我立刻往邻居说的那家诊所赶。刚出了大院门口,看见嫂子搀扶哥回来。我上前搀着哥的胳膊,问哥患了啥病,好点了吗?并埋怨他说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哥笑笑说:感冒咳嗽,不碍事。你来是不是工作有着落了?

我点点头。

哥捂着胸,咳嗽几下,问:哪天上班?

我说:不急,等你病好了再说。

哥摆手说:不急?我担心五一他着急。

我说:五一的事已经解决了。

说着进了屋。桌上不见了笔墨和纸张,悬挂字贴的绳子也撤了,墙上只挂了一副“天道酬勤”的条幅。从屋内的变化可以看出,哥终于从漂浮的臆想中落回现实的生活里。

吊针打了十多天,哥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嫂子和我催他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哥摆手说:这次感冒重了些,或许再打几天就好了,去大医院太费钱。嫂子这回没听哥的,硬拽着哥去了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

哥最终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肺癌!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门诊室里光线明亮,可嫂子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她依着墙的身子慢慢地往下滑,眼看就要坐在地上,医生伸手将她拉起。坐在椅子上,她眼里的那层泪雾凝成水珠,扑簌簌地往下落。

嫂子呆呆地坐在那里,怔怔地流着泪。医生过来提醒她抓紧时间去办住院手续,她这才想起哥还在医院的取药窗口等着她。她手指颤抖地折叠起那张宣判死亡的化验单,藏进了口袋,缓缓走出医院大楼。她想静静心,怎么去跟哥说呢?

湛蓝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随风慢慢地飘动。嫂子盼望风大些,好让风吹干脸上的泪水。风太弱,刚拭去的眼泪又清水一样往下漫。嫂子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当她来到哥的面前时,两眼红肿得像个桃子。她怕哥起疑心,揉着眼说:外面风真大,沙子刮进眼里,怎么揉也揉搓不出来,难受死了。顿了顿,她侧脸避开哥的目光,说:哦,大夫说了,你发烧了这么长时间,都烧成肺结核了,需要住院治疗,我这就去给你办住院手续。说完,她赶紧地离开,生怕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地涌出来。

没病没灾的时候,嫂子还能精打细算勉强地把日子过下去。现在哥住进了医院,巨额的医疗费让嫂子犯了难。那点可怜的微薄积蓄,我给嫂子送来的十万块钱,很快如流水般地流进了医院的收费窗口。嫂子四处筹钱维持着哥的治疗,在她心里,哥在,家就有一片天,哥若不在了,家里的天就塌了。

哥在往院治疗的头一个月,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眼神隐隐约约对嫂子的目光发生了些许的变化,似乎把康复的希望寄托在嫂子身上。后来,随着一次次地化疗,哥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加上病房的病友几乎全是癌症患者,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患得是啥病。

哥的病在一天天恶化,半年后,肺里的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他已知自己来日不多。那天深夜,哥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我坐在椅子上打嗑睡,轻轻摆摆手,让我坐得离他近一些,声音弱弱地说:哥躺在病床上的这些日子,算是想明白了,命运不是运气,而是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哥这一辈子选择的路是失败的,哥也不是一点没有能力的人,只是不切实际过高地看待了自己,干了些超出我能力的事。别看我表面上乐呵呵的,其实我心里苦着呢,看看人家过得什么日子,再看看自己的老婆孩子……唉,人穷志不短多是例外,志短者多是常情。两颗眼泪从哥的眼里溢出,顺着眼角住下流。

哥接着说:周辰呀,你当初不该对你哥隐瞒实情,花了那么多的钱仍然留不住我,不如当初用这笔钱带着你嫂子出去旅旅游。你嫂子这辈子没走出过咱住的这座城市,她跟着我没享几天福,侍候走了咱爸,照顾我照顾你照顾五一照顾这个家,受尽了累,吃尽了苦……我愧对你嫂子。

我泪眼模糊地望着哥,有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有血的味道。亲到骨髓的两兄弟,此时,我突然觉得哥哥这个字眼,即亲切又如此沉痛。当意识到我将失去哥哥的时候,心里后悔得不行。在哥嫂生活贫困的那些年,我只顾忙自己的事,很少抽时间去看望他们,也没有给予他们经济上过多地接挤。我愧疚地俯身紧紧搂住哥哭出声来。

弥留之际,哥颤巍巍地伸手拉住嫂子的手,嘴唇嚅动着发不出声,目光呆滞地望着嫂子,混浊的泪水慢慢溢出了深陷的眼窝。在哥生命的最后一点空白里,留下了嫂子的影像。

嫂子紧握住哥的手,此刻她没有哭,眼里也没有泪,嘴中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似乎不愿惊扰即将去天堂的丈夫。

埋葬完哥的骨灰,我陪嫂子回家。走进家门,屋子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哥站在方桌旁挥毫泼墨的身影,只有墙上哥写得那副“天道酬勤”的条幅,依然精神抖擞地看着我微笑。我被条幅的微笑弄得有些恍惚,在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亲兄亲弟,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里能找到一位和我连着骨肉的兄长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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