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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薛原 | 被泪打湿的窗棂(三)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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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薛原,1957年生于青岛。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朔方》《当代小说》《青岛文学》《市北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若干。现居青岛市市北区延安路街道办事处龙潭路社区。

6


“哥哥,娘叫你回去。”小女孩的话,让我闪了个激灵。我低下头看着小女孩牵着他哥哥的手。她有五岁了吧?她上衣的袖子长了些,看不到她的手,穿的鞋拖拖拉拉地不跟脚,一看就知道,不是穿哥哥姐姐穿过的就是捡来的。乡下人家的弟弟妹妹就像猫儿狗儿一样,不会有新衣服穿。阿芳说过,她就是穿哥哥穿过的衣服长大的。她的哥哥患小儿麻痹症,走路得依靠拐杖,家里有点好吃的,爹总是让哥哥先吃。她原以为爹是重男轻女或是心疼有残疾的哥哥,后来她断断续续地从村里人的口中得知,她不是爹亲生的,哥哥也不是亲哥哥,她五六岁的时候,娘带着她嫁到这个家里。她十六岁那年,爹想拿她为她哥哥换亲。男方的残疾程度比她哥哥还要严重,不光腿不好还缺条胳膊。一气之下,她从家里逃了出来。

我目送小女孩牵着她哥哥的手拐进一条小巷里。空地左边有个小卖部,不时有人从里面拎着一兜方便面或者是成梱的啤酒走出来。我心想,小卖部人来人往消息灵通,估计能有人知道阿芳住在什么地方。我推门走进去,这间小卖部面积不大,顶多有七八个平方,一张两米多长的柜台横在屋中间,柜台里摆着十几个牌子的香烟和色彩艳丽的儿童膨化食品,还有肉、鱼和水果罐头,柜台后面货架上摆满油盐酱醋、白酒及大包小包的方便面,成梱的啤酒摞在地上。货架中间有一道门挂着半截门帘,这种前屋卖货后屋住人的小杂货店,在我以前住的老院子也看到过。一两只苍蝇,嗡嗡嗡地在半空中起落。

柜台一端站着位鼻梁上架着副花镜的老人,他胡须已经花白,头顶秃得光溜溜。他一手压着一本小本子,一手按着柜台上的计算器计算着什么。我上前一步,“大叔,向您打听个人。”

大叔从眼镜上端瞅我一眼,慢慢挤出三个字:“等一下。”

我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儿,笑着掏出五十元钱放在柜台上,“大叔,我买一盒云烟,不用找零了。”

大叔瞅瞅我,又瞅瞅柜台上的钱,把小本子翻过来盖在计算器上。他走过来,从柜台里取出一盒云烟放在柜台上,但他并没有收起柜台上的五十元钱。“你想打听谁?”他的口气明显比刚才友好了许多。

“一个叫阿芳的姑娘,您知道她住哪儿吗?”

“阿芳?”他搔着后脑稀疏的头发,想了一会,摇摇头,“过去往的老邻居大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房子租给了一些农民工,还有……一些女人。这些人道是常过来买东西,见了面面熟,可叫什么我说不上来。”他见我皱起眉头,接着说:“这个院子不大,你先进去问问,不行的话,你就去中间那排房屋,问问坐在院墙下晒太阳的老孙头,他这人知道的事多,说不准呀,他真就知道你要找的人住哪。”

我跟大叔道了谢,走出了小卖部。大叔从屋里追出来,“喂,你的烟。”

“大叔,我不抽烟,这烟您留着吧。”

好些天没下过雨,可小巷却泥泞不堪,有的地方你得踮着脚尖蹦跳过去。敲了几户人家的门都没有回应,转到第二排的一户门口,我敲了几下,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开门的竟是在院门口见过的小女孩,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我弯下身,手摸着她的小脸蛋,“你好,小朋友。”

她的哥哥从里间屋跑出来,“妹妹,别让他摸,娘说过他们身上脏”。

我直起腰,瞅瞅身上,“我身上脏吗?”

这时一个披着衣服的女人,边咳嗽边从里间屋走出来。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向您打听个人,她……”

女人一只手拉过小女孩,另一只手摆了摆,不耐烦地说:“去旁边、去旁边问。”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倒退了两步,摇摇头,她怎么跟我有仇似的。

旁边的那户人家门虚掩着,我咚咚敲了两下。

“敲啥敲,门开着,你他娘的啥时变文明了。”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嘎吱一一”推开木门时我似乎并没十分用力,声音却格外的响,着实把还来不及缩回手的我吓了一跳。一个只穿着胸罩的年轻女人正低着头用毛巾攥着滴水的长发。她侧脸朝门看,一楞,抬起头,“你是谁?”

我搓着手,“对不起,你知道阿芳住哪吗?”

女人笑了,“找我吗?我就叫阿芳。”她耸耸肩,一边胸罩吊带滑下来,两只丰乳呼之欲出,像两只揉好了饱满的面团。“想干就进屋,门口磨叽个啥。”她咯咯地笑着,另一边吊带也从肩头滑下,两个裸露出来。

我摔手关上门,逃也似的离开。没走多远,迎面走来一个民工打扮的中年人,他脚步匆匆,一双高腰黄胶鞋沾了一圈黑泥巴。我侧侧身让他过去,随着他过去的还有一股烟和汗渍难闻的味道。他走到我刚才站的那个门口,推门闪了进去。立刻感觉有股汗渍混淆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或许这种气味并不存在,是视觉看见中年人闪进门带来的想象中的幻嗅。

自从遇见了阿芳,我对风尘女人的态度起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内心生出一种莫须有的惭愧和同情心。刚才那女人的放荡举止,弄得我有些措手不及,人骨子里都有三分贱,这女人太他妈贱了,让人厌烦。

你是厌烦她吗?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唇齿之间跳出来一句话。

我这是在跟谁说话?望望周围,空无一人。胸口“咚咚”跳的厉害,仿佛是妹妹阿芳从照片中伸出手来,拍打着我的胸口。

你搂抱她们喝酒飙歌你将手伸进她们内衣你骑在她们肚皮上欢愉时你厌烦过她们吗!

质询的声音从我胸腔里径直蹦出来。

我的脸上一阵热辣,脚下踉跄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好像被人从身后狠狠推了一把。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那些年做生意,为了揽住客户,夜总会里我将她们推进客户的怀抱,将折起的钞票塞进她们的乳沟,让她们搀扶醉醺醺的客户去开好的房间行云雨之事,自己也知道罪孽不浅。有一次,我和一个挺文静的女孩巫山云雨之前,想不到我竟然开口给她讲做人的道理,甚至还对她说多读点书干点正经活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女孩讲这番话,怎么说呢,也许是对她说出了那么一番话,再进入她的身体,我心里的负罪感会减轻了些许。但是,只是那么一瞬间,也仅仅是那一次,以后就习以为常。没办法呀,人活于世,对金钱美女的欲望,就像罂粟花,散发着妖冶炫目的芬芳,难于抵御。从生意上讲,客户就是上帝,对于那些翻手云覆手雨的客户,你得贴近了陪。那一次,那位老总喝高了,凑到我耳根,“老弟,上次你介绍的那位小女子,你猜怎么着,我淋浴中立着打了她个高射炮,嘻嘻,站着呢。他摆摆手,说今晚不行了,站不住喽,潜水吧,哈哈。”他打个酒嗝,兴奋地拍拍我的肩膀,“老弟够意思,还记得吧?那次你送进房间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红毛的还挺逗,说啥玩意,搞三明治呀。”他明显是醉了,手抬得很高,一下子拍到我肩上,又说了一遍,老弟你够意思。第二天下午,我去他的办公室,见他正在板着脸训斥他的下属,“你们有没有一点思想觉悟,让你们加个班,活还没干就给我讲条件,什么东西。”我憋不住直想笑,什么东西?他挥手撵走下属,冲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说,“合同已经让手下拟好,你过去签字吧。”

夕阳从楼隙间露出脸来,直刺刺地打在我的脸上。脚下路不像刚才那么泥泞,几步跨过去便是一片干净的路面。我心里也像刚刚跋涉出一片沼泽地。前面院围墙下坐着一位光头黑脸老人,一缕残阳绕过屋脊遮挡恰好斜照在他坐得那个位置。他手掌上把玩着一对核桃,手指又细又长,不像是出过力的手。他身旁放着个鸟笼,笼中一只鹩哥见我走过来张开桔红的长嘴:“说话呀、说话呀。”

黑脸老人听到鹩哥的声音,原本眯着的眼忽然瞪大了。我上前蹲下来面对着他,“您是孙大叔吧?”

他捂着蒜头般的酒糟鼻子警惕地瞅瞅我,“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是门口小卖部大叔介绍的。”

“噢,是老李头。”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孙大叔,您知道一个叫阿芳的姑娘住哪儿吗?”

他将手中的核桃装进口袋,顺手摸出一支手卷的烟点上,狠劲地吸了口,缓缓地吐出一缕青烟,“这院子里叫阿芳阿香的多了,你不信?我可不是瞎说,左边屋的那个叫阿香,后排屋的叫阿芳,头上的那个也叫阿芳。”

他答非所问,我感觉他有点拿揑的意思,后悔没接过小卖部李大叔追出来送的那包云烟。老孙头抽烟,递他包烟,也许他就不会跟我兜圈子。我两只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身子前倾与他拉近距离,“老爷子,我找得这个阿芳,大眼睛,厚嘴唇,黄头发,耳朵上一对……一对红色的耳环。”

“我看你不像是来干那事的人,瞧,你穿得这身挺括的西装,锃亮的老人头皮鞋,瞧瞧,这么好的皮鞋,在这个院子一走也会沾上黑泥巴,可惜哟。”

我指指脚上皮鞋,随口问道:“您认得这牌子?”

“不光认得,还穿破了好几双呢。”

“老爷子,您到底知道不知道阿芳住哪?”

 “不急不急,你先坐下听我说几句。”他把屁股下的马扎让给我,自己垫了几块砖头坐上去。我几番推让,他一瞪眼,“你不想找了?”我硬着头皮坐下。他抬手搔了搔照在光头上的阳光,嘴巴一撇,“哼,看你刚才的眼神像是瞧不起我,小子,”他搓搓手,翻开手掌,“看我的掌纹,富贵着呢。当年我混得不一定比你差,小商品市场里的人谁不认识我鞋王孙国盛。”他两眼大瞪着,洋洋得意的神情,“你小子不知道,那会儿生意好做,挣得那个钱呀,我连做梦都不敢想。过去是个穷光蛋,一旦有了钱,我买马克希姆西装,穿老人头皮鞋,吃喝嫖赌就缺抽大烟了。不过抽大烟那玩意我知道不能碰,一旦碰了,上了癔,人就废了。”

“您老英明。”

“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你想说我过去那么有钱今个怎么会住这里?简单儿跟你说吧,是我一时糊涂迷上了赌博,没黑没白地赖在赌桌上,怪我那阵子走背运,越输赌注下得越大,结果呢,摊位、房子,连老婆脖上的项链、耳朵上金坠一并归了人家不说,还欠下了高利贷,老婆离了婚,家也就散了,女儿从此以后不认我这个爹,亲戚朋友什么的也跟我断了联系。哦,有留下的东西,”他拽起裤腿,指着脚根处,“留下了这道疤痕。”

他又点上一根纸烟,吧唧吧唧地喷几口烟,“我想我这几年可能真是变老了,不咱你笑话,别看我东躲西藏,我现在看谁都觉得可怜。你看看路边卖菜的那些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不了几个大子。你看那些蹬三轮车,跑一趟赚三块五块的还要砍价。更可怜的是,这些人明知挣钱不容易,手里头有个三瓜俩枣的就来了。近一两年,一些农民工也跑进这所院子。有轻车熟路的,有介绍来找不着门的,那个乱呀,院门口开小卖部的老李头,不是给儿子攒买房子的首付钱,早就搬走了。我呢,没事儿我就在这儿转着圈晒太阳,顺便看着光景。”他顿一顿,眼光瞄向我“看你这身行头,不是做买卖的就是官二代或富二代,话两头说,单纯做买卖的,凡事都得求人,都得送礼。官二代嘛,老子手中有权,收钱收物,儿子一劲地糟蹋。我不管你是那一类,这儿可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是来找人的。”我说。

老孙头不接我的话茬,自顾自地说:“让人更可怜的是住在这里的孩子,他们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脑袋里会留下啥印象?嘿,你看看我这个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白天拎个鸟笼墙根晒太阳,看着院子里的光景,晚上二两白酒一碗炸酱面操得啥心。不过,我还是要说,你甭烦,我这就说说你要找的这个阿芳。院里这些靠身子挣钱的女人,别看她们外表打扮地光光鲜鲜,心里苦着呢,她们挣钱不容易。前天,对,就是前天,我瞅着那个叫阿香女人一天接了七八回客。看那些嫖客一溜小跑地样儿,个个像饿了不知多少天的狼,眼睛冒绿光,她能受得了?除了可怜还有可气的,瞧瞧,住在院里那个王大宝,不他妈的就在派出所干个协警,不但不花钱白睡,那些女人时不时还得送上条烟孝敬孝敬他。”

老孙头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却走了心思,只见他嘴唇在一开一合,声音被风裹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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